2021 年 11 月 4 日,当我从城乡巴士走下,踏上海南儋州海头镇的土地时,一个开始于 2018 年 12 月的故事终于得以接续。
那时,恰好是我在云山从志愿者转为正式员工的第三个月,诸多在保护宣传活动中接触到的傈僳族老乡成为我心中影影绰绰的念想,长臂猿保护应该怎么继续下去呢?恰好那年冬天,丽江健康与环境研究中心组织了关于“内生式社区发展与社区保护地”工作坊,我与智渔的伙伴在那里相遇,同时也认识了与智渔组队前来的海头镇老市村的村长谭喜云。得知大学毕业不久的他,被全村人选为村长,还在村子里搞了平民书馆的公共空间,我就想一定要找机会去老市村找他。
将近三年,我终于来到了老市村。但这并非一次简单的探访,带着这三年来积累的思考,以及和傈僳族老乡一起讨论的初步长臂猿社区保护行动,我来到由劲草同行项目组举办的“环境保护与社区发展工作坊”。当然,促使我在疫情的不确定性之下,从项目地跨越山海奔向海南的最重要原因,还是想亲眼见见谭村长和他的家乡,看看这些年他的平民书馆又发展得如何。
熟悉云山的朋友应该知道,在 2020 年夏天我即将回到学校之前,云山招募了英文志愿者和社区公共空间志愿者。其中来自同济大学建筑学院的罗富予同学用一个月的时间驻扎在梨树寨子,和傈僳族的阿哥阿姐,小朋友们一起设计了社区公共空间的改造方案。
《社区工作,重新思考物种保护中人的位置》
关于公共空间改造的想法,最初的触动就来源于谭村长的平民书馆。不过今天,我想说一个跟老市村的人有关的故事,而不是工作坊烧脑的过程或者一个公共空间的设计。
在工作坊最后一天的下午,经历持续两小时的小组内部讨论,对外呈现项目逻辑,接受来自不同 NGO 的伙伴提问之后。我的大脑已经濒临宕机状态,满脑子都是对高碳水的渴望。在下一位伙伴上来分享的瞬间,我快速冲到茶歇桌,寻找剩余的食物们(对,我分享的时间和茶歇重叠了,美味的下午茶一直在诱惑我!)。海南的秋日,带着热意的阳光穿过老市百年的酸豆树,散落在长桌上。我来不及感受惬意,桌子上还剩余三块烤饼干,一些寿司,不带任何犹豫,我抓起一块饼干就往嘴里塞,蛋奶黄油的香气一瞬间在口里释放,大脑比胃更先得到了抚慰,妥妥贴贴的幸福感在脑中荡漾。
心满意足的我,问站在一旁的智渔的马馨姐,这是不是中午在厨房捣鼓的那个男孩子做的。马馨姐和我说,确实是他,他还做了蛋挞,没来得及送上来就被大家分光了。回忆起午饭时,从料理桌不断飘过来的香气,调理食物的男孩清瘦的模样也随之清晰起来。虽然我第一反应是,为了我没来得及吃的蛋挞而伤心,不过我还是很真诚地夸了一句,那个男孩子好棒呀!没想到马馨姐告诉我一个更有意思的信息:那个男孩子是谭村长回村子之后,组织足球队带的第一届学生。
2018 年末初见谭村长的时候,他简单提到过他喜欢踢足球,现在在村子里也会带一群小孩子踢球。2021 年 10 月 4 日,我刚刚平民书馆时,谭村长和协作老师们在二楼的平台聊天,他们正好谈到足球队后来成了学校的特色,同时借着国家特色学校建设的契机,现在的海头小学是全国足球特色学校。他和另外一个老师(现在从兴趣变成了学校的兼职老师),一起带小学的孩子们练球。那时,经历了红眼航班一路赶到老市村的我,暂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在酸豆树下,我坐在一旁静静听大家讨论。脑子里面浮现出一些琐碎的念头——想见见足球队友们,想看他们踢球等等。
没想到绕了一圈,居然在工作坊现场遇到了最初和谭村长一起踢球的少年。不过,在 2021 年 11 月 6 日下午三点十四分的那刻,我还无法知道我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真正认识那个叫做阿良的少年。
晚餐过后,我看到美境自然的晓波和给我们做饼干的少年站在一起聊天,就跑过去凑热闹聊天。少年正在做水果茶给大家喝,同时在和晓波分析一壶好水果茶的成本。晓波看到我走过来,指着少年,高兴地说这是我师傅。我感觉少年有一点点羞涩,不过还是非常热情地给我们几个倒了水果茶。我听少年说,他叫王如良,现在高二了。很小的时候,他看别人做饭就很喜欢,后来考高中他就选择去海口读厨师。基本上每次有客人来平民书馆,谭教练都会问他有没有空回来做吃的。他很喜欢这样做东西给大家吃的感觉,所以有空就都会回来。
我男朋友恰好也是一个足球爱好者加半个厨艺爱好者,他知道我在海南还有一个行程要去海南大学做分享,便算好工作坊结束的时间,飞过来陪我继续后面的行程。看到阿良这样的足球少年,他在实验室许久未能好好舒展的筋骨在召唤他。所以,顺理成章地约了阿良一起去踢球。我原先想过跟着谭村长一起去训练场看球,或者其他任意自然的方式真正接触一下海头镇老市村的人。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机缘。
第二天一早,阿良便来找我们。工作坊结束之后便没有统一的早餐,阿良骑车小电动,带我们去他熟悉的早餐店吃饭。我一向很喜欢海南菜,总能在其中吃到家乡福州的味道。这家老店也是如此,清汤面,炒面和拌面,简单的原料和料理,但滋味很十足。在等待的过程中,我随手抓拍了一张照片。在海南儋州一个小镇的早晨,阳光,海风和当地来来往往的人,一切似乎就是应当这样发生和运转。阿良突然提议,趁着老板做饭的时间,我们一起去港口看看吧。说走就走,我们仨就这么出发了。
往前走一小段,拐个弯,港口就出现在眼前。靠海的一边摆满了晒鱼干的架子,再往下便是渔船停靠的地方。靠陆地的一边,整整齐齐地排着渔家的水泥房。宁静的港口,除了日复一日出海打鱼的劳作,还有无数和大海里的生命有关的故事。阿良告诉我们前两年,在港口这里有一只鲸鲨搁浅了,渔民们一起把它往大海送,但是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活下来。听阿良说话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这次工作坊大部分伙伴,都在关注海洋议题,可持续渔业,红树林生境恢复等等,社区是大家想要做,但不知道如何下手的议题。
我们是唯一一个和高山相关的 NGO,社区保护的道路,我们走了两年,但也才刚刚起步。谭村长是唯一一个在地人自己做社区的,这条路他走了三年,或者说从他一出生开始就在走。我们遇到的困难截然不同,但是似乎都在做一件事情——尝试去抓住一些希望。
在我们工作的社区,希望来自于老乡们愿意和我们来讨论有什么事情是大家通过日常生活就可以做到的“保护”,小朋友们主动说希望英语小组的课可以一直继续下去,乡政府的干部们提议云山可以用乡政府大楼空出的办公室做一个长臂猿保护工作的科普展示,林草局和保护区管护局的伙伴们邀请我们一起上山做调查……
在谭村长(或者阿良的谭教练)的社区,希望来自于孩子们自己来平民书馆看书,阿姐们因为给外来客人做饭被赞美而开心,村民们为了村子公共事务主动发表建议。还有阿良和我说的,他很感谢初二那年遇到谭教练,但是也很遗憾一直到初二才能遇到谭教练。没有足球的话,他可能也没有机会成为现在的自己。
足球,厨房这两个看似并不相干的事务,在阿良的生命里相逢,融合,所谓希望,就在阿良的身上。当看到这样一个温和又充满生命力的少年,就足以让人相信,希望一定会继续延续。我觉得现在的阿良和谭村长的少年时代,应当是有些相似的。虽然我是没机会看看少年时代的谭喜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但是一个会记住自己的小队员最喜欢的歌,并且在乡村音乐夜的晚上唱给他听的人,应该一贯是那么细腻而有趣的吧。
摄影:李宏宇
很可惜这次没能更多地了解老市村,一个很浅的故事,仅纪念和谭村长,阿良的相遇。追着希望前进的路上,我们一定会不断重逢。
尾声:
在疫情的大背景下,组织来自五湖四海的 NGO 伙伴来到海南,进行实地的探访和学习实为难事。看着来自合一绿色公益基金会的两位年轻工作人员文琦和丁丁,承担起作为执行方的巨大压力,还有远在北京默默支持所有活动的大君,真心很感谢他们的付出。智渔,畓榃以及老市村居民小组作为在地伙伴,为大家准备了非常温暖的在地照顾和红树林生态恢复项目介绍。真心期待有一天,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伙伴,可以来到天行长臂猿与傈僳族人们共同生活的地方,一起来听属于山林的保护故事。从大海到高山,一起继续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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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保护的社区路径,该如何走? 在工作坊结束后,应海南大学刘辉老师的邀请,我来到海南大学儋州校区给同学们介绍一线保护的工作。借着这次机会,我重新思考了从海南长臂猿,东黑冠长臂猿,西黑冠长臂猿到天行长臂猿,以及已经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将近 20 年的白颊长臂猿与白掌长臂猿,这六种长臂猿背后不尽相同的保护逻辑。希望在未来有机会将这方面的思考呈现给大家。感谢刘辉老师和海南大学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的同学们促成这次缘分。
“愿千山长青,猿声长鸣”——长臂猿社区保护讲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