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一名受了点文艺气息影响, 也具有一点公民意识的结构工程师。大学毕业后留在城市工作, 一次在工地上我大言不惭的跟一位工友说:我觉得我以后是社会活动家。这个可能是出于性格与良心迸发出来的想法。后来, 出现了机缘, 我从城市回到了乡镇, 在家人的支持下建了一座书馆, 与乡镇小学体育老师合作带了一支足球队, 还当上了村长。曾经我标榜自己为“世界公民”, 回到乡村这些年, 我越发有了世界就是我脚下这片土地的自觉。
老市村现在算有房子的户数总共 88 户, 人口近 400 人。老市其实以前不叫“村”, 它就是一个“市”, 是可以追溯到宋朝时驻军建制时期。从建“市”直到民国时期, 它已经发展成了海头镇政治, 经济, 文化教育中心。(儋县志民国版记载)。老市人以前讲的不是儋州话, 而是“军话”, 又称“官话”(据专家分析军话属于四川古话)。它跟“新洋”, “中和”(苏东坡发配的地方)讲的话一样, 这些地方之间的距离大约都是 20 多公里。这也应了老人传下来的一句古话“20 里一市”。老市现存的庙堂有“康王庙”和“天后娘娘庙”。康王庙供奉的是一名古代将军康保裔, 是乾隆钦使监造(儋县志记载)。这个信仰供奉的是为国捐躯的将军, 到了清朝还有皇家的加持, 古代普通村落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信仰和待遇。所以, 我们更加认为老市人的先民就是宋代王朝的屯军。
后来日本人来了, 把老市作为司令部驻扎, 那个司令部办公征用的房子就是老市最好的, 也是唯一骑楼建筑(有相片保存), 是我外公早年去越南做生意发家之后建的。当时很多老市人都选择逃难出去, 很多庙都被日本人拆除了。我外公回忆, 以前老市有很多庙, 一到日子, 拜拜要辛苦一天。因为日本人的侵略, 老市就走向了没落, 再也没恢复到它往日的繁荣中心地位。海头镇的市集中心就转到了“新市”, 从老市走过海头大桥, 穿过那历村, 不到 1 公里就到新市了。新市的发展也不错, 繁荣到了有“小海口”的称号。但到了现在, 由于镇政府的开发, 新市的地位与风头也渐渐被那历村的“中心大道”取代。海头镇的中心主要有南港, 港口两个出海打渔的渔村, 红坎, 万头, 盐丁 3 个以务农为主的农村, 还有我们老市了。
说到老市村的自然资源, 113 棵酸豆树, 大半都是上百年的古树, 绿葱葱的将老市居民区包围着, 也有融入在老市民居的前街后院中, 给老市居民提供了日常的阴凉, 还有一年又一年的酸豆果实。位于老市北面一条入海口的珠碧江, 淡咸水交汇的河口生境, 有各种各样的螃蟹, 以招潮蟹数量居多, 丰富多样的贝类, 鱼虾等等。一片 300 多亩平坦的湿地曾经被老市人民开发成了盐田(古老晒沙工艺)。曾经的老市盐田被儋州市盐务局登记造册, 最鼎盛时期全村共 30 多户盐民从事古法制盐。那会老市人靠盐业, 虽辛苦但是有保障, 生活无忧。
可惜, 这片 300 多亩与湿地风光融合, 自给自足的盐田生产基地在 1996 年被儋州市政府强征并转手给一家水产公司, 全部被挖成了鱼塘。自此, 老市村走向了“疯狂”的水产养殖, 自日本人侵占以来, 也再次走向了衰败。97 年~2017 年近 20 年的高密度, 高污染的南美白对虾, 给珠碧江入海口一带造成了严重的污染, 一度丰富的底栖生物, 螃蟹, 贝类几乎消失殆尽。而那些养殖户, 包括老市居民, 破产, 负债, 跑路……鱼塘也陷入大量闲置, 渐渐荒废破败的状态。对虾养殖这几年的停滞, 现在珠碧江河口一带又恢复了自然的生机, 招潮蟹回来了, 赶海的妇女也能挖到贝类了, 水鸟越来越多了。2020 年老市获得由政府投资造价 680 万的生态修复的项目, 经历了一年的探讨与设计(设计方, 居民, 生态顾问), 还有政府立项, 过会, 招投标等等程序。2021 年 08 月终于等到施工单位准备进场的消息。但有个别仍然从事养殖的村民对于涉及到将 60 亩鱼塘改造成湿地生态塘的做法提出异议。不知是他们忘记了曾经的惨痛, 还是他们有找到新的高效水产养殖的模式。他们认为保留现状, 继续进行高密度高位塘养殖才能给老市带来发展与效益。
对于老市村未来的发展方向, 定位, 规划, 我们这些年来居民小组和居民代表有过好多次的开会探讨或者私下交流。生态, 教育, 文化是我提出来的发展方向, 定位。我们这几年的努力, 引入的项目, 资源, 取得的成果也都围绕着这 3 个方面。我们跟公益机构合作的项目有蓝丝带海洋保护协会联合国 GEF 项目, 其中包括畓榃湿地研究所“社区生物多样性的本底调查”, 松鼠学堂的“自然教育课程研发及导赏员培训”, 这个项目从 2020 年开展至今, 在人居环境改善(垃圾治理上), 生态环境的复育(红树林种植), 社区家底生态资源调研, 社区生计(青蟹生态养殖, 自然教育居民培训)上都有了一些初步的成果。2021 年 4 月我们与具有高校背景(海南热带海洋学院)的企业海南元森环境工程有限公司合作成立了酸豆酱加工厂, 致力于社区生态产品的开发及研究。
2021 年即将开工的儋州市政府 680 万生态修复工程, 内容为古河道疏浚, 古盐田恢复, 滨海沙生植物园, 湿地生态塘, 我们期待着为社区的防洪减灾, 人居环境提升, 生态环境保育, 社区可持续生计上有所贡献。2021 年我们在一名有社区营造理念的规划师帮助下, 完成了第一版的空间规划图。接着我们想尝试下如何让居民参与下完成最终版的规划图, 目前在寻找协作者资源帮助我们。
我们社区存在的问题, 我觉得也是中国人社群常见的问题。第一:在公共事务上居民自主性很薄弱。但我发现在红白喜事上, 大家的动员与自组织, 相互协作是最好的。红白喜事牵涉到的是家族, 圈子, 这时候大家不出面, 不帮忙往往人情上过不去, 所以具有蛮强的约束力。还有庙里拜拜, 牵涉到的是自己的祸福, 所以庙堂的活动大家的自主参与性也是很强的。但在一些涉及到公共事务决策或者活动策划需要在一个稍长期的过程里共同参与讨论, 提意见, 制定程序, 计划时, 参与的人是非常的少, 常听到的话就是:“你们讨论就行了, 到时候有什么叫我就行”。比如最近一些妇女代表发起一个重建天后娘娘庙的呼吁, 但缺乏程序, 在民意没有充分交流前, 在筹备委员会也没有经过授权下, 几个人热心过度就找了承包商谈和确认设计图纸, 在一次召集大家讨论时被老村长质疑, 带头的妇女就认为好心没好报, 随爱管随管, 放弃交流。结果不欢而散。
我们缺乏一个好的空间及工具方法去连接, 组织大家做更多有益的相互碰撞, 激发大家的兴趣与思考, 探索, 还有促进大家相互理解与协作。
第二:就是当有利益冲突时, 无论是个人之间, 还是个人与集体之间, 会倾向用猜忌, 侵犯, 越界, 破坏性的表达方式, 导致关系紧张与恶化。很多居民的心理状态常常不能忍受这种冲突, 分歧, 从而对于公共或他人关系上的探寻上有排斥感, 恐惧感。这些问题将会产生一颗颗地雷埋伏在未来我们社区发展开展的活动或项目中, 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我们每一个人。
如何认识我们自己, 如何认识社区的生态环境, 如何认识我们这个社群的文化, 在这社区可持续发展的道路上都将是我们一直面临的挑战。但我也相信, 这也是自我启蒙的过程。在认识我们自己这个问题上, 我做过一些探寻, 很认可木心先生说过的:
春秋战国的哲学黄金时代, 奇就奇在出了一批天才——三百年出十个哲学家, 以西方概率论, 不算太多——不幸, 中国从那时以后不再出哲学家了, 吃老本吃了两千多年, 坐吃山空。一穷, 穷在经济上;二白, 白在文化上;三空, 空在思想上。所以, 唯物论之类进来, 没有抵挡。